十年前，他在南方一個電子廠上班。薪資微薄，晉升遙遙無期，日子過得蒼白無力。
　　
　　一開始，只要法定節(jié)假日，他都是要回家看母親的。但這種“孝”也不過堅持了兩年——從第三年開始，他就很少回家了，即便春節(jié)也如此。他寧愿和廠里的工友一起值班，也不想回家過春節(jié)。
　　
　　和他有相同想法的不止他一個人，好幾個工友亦如此，而他們共同的謊言就是對家里人說：“春節(jié)加班，工資是平日的三倍哩！”
　　
　　其實，他們只是羞于回家。記得前兩年春節(jié)回家，家鄉(xiāng)人總是問工資漲到多少，女朋友找好沒，而這些對于他們來說，都是短時很難實現(xiàn)且羞于啟齒的。他們的問話，如直插肺腑的毒刺一樣，令他們尷尬并痛著。
　　
　　有一年，母親打來電話，說實在太想他了，想今年春節(jié)來南方和他一起過。于是，日子便在對母親的盼望里變得有聲有色。
　　
　　母親來的那天，他和幾個工友早早就到火車站等候。可是眼看母親坐的車次到站已經(jīng)好久，卻始終沒有看到母親的身影。正慌張之際，接到母親的電話，說她忘記和他說了，家里事還沒忙完，火車票買了其他日子的，他們這才放下心來。
　　
　　幾天后，他接到市救助站打來的電話，說母親幾天前在天橋下面被他們發(fā)現(xiàn)。他來不及問緣由，趕忙和幾個工友打車到收容所，一眼便見到了頭發(fā)花白凌亂、一臉憔悴的母親，正斜倚在長凳上。救助站的工作人員就告訴他，說母親死活都不肯說出他的聯(lián)系電話，直到今天才開口。
　　
　　他一面疑惑，一面生氣，便嗔怪母親為什么要這樣做。母親久久才在他的責(zé)問下告訴他，她買的是站票。從家里到南方這個城市，兩千公里的路，兩天一夜的火車，她站得整個腳面都水腫了，所以便想等水腫好了再聯(lián)系他。
　　
　　他生氣，這腳水腫與故意躲著他能有什么關(guān)系？母親看他氣得直掉眼淚，突然走到他面前，輕輕抓住他的手說：“兒子，我是怕……怕你看我腳腫了，怕你心疼我，所以想把腳養(yǎng)好了再聯(lián)系你……”母親理了理他額頭的幾綹亂發(fā)，充滿愛憐地補充說：“我不想你擔(dān)心我，我怕你心疼我哩……”
　　
　　驀地，救助站里變得悄無聲息。他和幾個舍友，包括救助站的工作人員都愣住了：兩千公里的路程，她自己的辛苦傷痛渾然不覺，心里記得的永遠都是兒女。他使勁攥住了母親的手，任由眼淚簌簌而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