康復路有幢六層樓，頂層住著一戶人家，三口人：一對小夫妻和一個老父親。老父親六十多歲，人稱馮大伯。小夫妻對他很是孝敬，這樣對他說：“爸，您老年紀大了，腿腳不靈活，這六層樓跑上跑下的，不說磕頭碰腦，也怪吃力的，弄不好摔一跤，就更不好了。您就呆在家里別下樓去吧，要吃什么要用什么，說句話就是了，我們會給您買來的。”馮大伯平時不茍言笑，這時也沒有說什么。可兒子媳婦講究言行一致，當即把他們說的落實到了行動上。這一天出門上班，就嘎的一聲，關上門，啪的一聲，上好了鎖。馮大伯從此便成了籠中之鳥。

其實，小輩們所以這樣做，心里另有打算：近年來，社會上流行老年迪斯科，那些老頭老太在一起扭來扭去，硬是扭得腿腳靈活，臉色紅潤，個個年輕十歲。馮大伯雖然還沒有正式跳過迪斯科，但經不住誘惑，也跑到老年俱樂部去看過兩次。而且，跟一個老媽媽談天說地，非常投機。小夫妻倆心想：父親這樣出去一談，說不定談出個事情來！雖說他們也希望父親活得愜意些，但若給他們“談”個“媽媽”來，那他們無論如何接受不了。所以，吃的、穿的、用的，他們待父親百依百順，就是提防一點：不讓父親出門。

馮大伯一天到晚被關在房里，自然煩悶得很，寂寞得很。可如今他靠兒子媳婦養著，又不好多說話。沒辦法，他只得到窗前多站站，好看看窗外的天，看看窗外的地，再呼吸幾口新鮮空氣。誰知這一站，竟站出一件事來。

就在馮大伯他們這幢樓的右邊，也有一幢六層樓，兩幢樓相距不過三四米。馮大伯站在西窗口直看過去，剛好看到對面也有同樣的一扇窗，窗前也經常站著一個人。什么人？一位六十來歲眉目清秀的老媽媽，也就是老年俱樂部里碰到過的與他非常談得攏的那位老媽媽！

卻原來，老媽媽家里也有一個兒子一個媳婦。小夫妻倆得知母親去學老年迪斯科，還跟人家老伯伯談得火熱。他們也怕母親談出事情，給他們領進一個“爸爸”來，所以也斷然采取絕緣措施，把母親反鎖在六樓家中，不給出門。，老媽媽孤單單地在房間里，一會兒呆呆地坐，一會兒癡癡地站，一會兒打開收音機聽聽，一會兒又搖頭嘆氣，有時還撩起衣角擦眼淚……

有一次，馮大伯看到，老媽媽在房里直轉圈圈，后來又擺身子又晃胳膊，最后把背脊靠在桌角上來回磨擦。他知道，老媽媽在用這個辦法搔癢！想自己，有時候背脊上癢了，手骨硬夠不著，也只能采取這么個辦法。馮大伯隔窗相望，心里不由一陣酸楚，要是自己的手夠得著，他說什么也要去“幫助幫助”。他越來越覺得自己與老媽媽是同病相憐。這一憐，竟“憐”出了另一路心思，什么心思？少年夫妻老來伴。

這一來，馮大伯晚上就睡不安穩了，即使睡著，也經常做夢，夢見他的窗口與老媽媽的窗口架起了一座橋……橋，橋，橋！馮大伯很想與那位老媽媽談談，可怎么談呢？下樓吧，出不去；隔窗談吧，講輕了對方聽不到，講重了讓別人聽到，不鬧個滿城風雨才怪！

馮大伯想著，想著，他想起了老媽媽上兩次與他談話時的情景，不由得眉頭一皺，計上心來。

中午，他對兒子說，他在房間里悶得慌，想弄一副撲克牌玩玩。兒子問他一個人怎玩撲克牌，他說閑著無事，抽抽牌、猜猜牌，做做撲克游戲。兒子一想，只要一副撲克能穩住父親的心，何樂而不為？于是當天下午下班回來，就把一副撲克牌買回來給了馮大伯。

馮大伯有了撲克牌，第二天一早就開始了行動，待兒子媳婦一出門，他就在窗玻璃上對外貼上了五張牌，這五張撲克牌分別是5、2、Q、Q、K。這是他向老媽媽發出的第一個信號，因為老媽媽出生揚州，這五張牌如果用揚州方言連起來讀，便是——“我伲談談看！”

發出了這個信號后，馮大伯馬上離開了窗口，到暗處注意對面那個窗口的動靜。一會兒，老媽媽出來了，她趴在窗前，戴起眼鏡，伸長脖子，仔仔細細、反反復復地看著這五張撲克牌。馮大伯看見她的臉時紅時白，心里好一陣咚咚亂跳。

第二天一早，馮大伯跑到窗口一看，高興得沒法說。因為在對面的窗玻璃上，也出現了三張撲克牌，這三張撲克牌分別是Q、10、2。

馮大伯馬上連起來一讀：“Q、10、2——談啥呢？”他興奮得雙手一拍：好啊！老媽媽讀懂了我的意思，咱們就可以談下去了。

可是，下面的撲克牌怎么擺法，馮大伯為難了。他想說：“咱們做個伴。”可是翻遍了五十四張牌，怎么也擺不出這么一句話來；他想說：“咱們一起過。”也是沒法擺。唯一能擺的一句話，又似乎是年輕人口里說說的。馮大伯只得一跺腳，什么年輕人年老人，反正都是一個意思，于是一下奔到窗前，在窗玻璃上貼上了Q、2、A三張牌，這三張牌連起來讀，便是——“談戀愛！”

老媽媽一看，臉孔就紅了，繼而掩面就跑。馮大伯嚇了一跳，以為弄壞了事情。第三天一早，他來到窗前，卻見老媽媽的窗玻璃上貼出的是這樣四張牌：5、7、8、6。馮大伯忙連起來讀道：“5、7、8、6——我媳不樂！”

馮大伯一看老媽媽擺出的是這句話，暗暗地松了口氣，馬上擺出了六張牌：7、8、6、2、6、8。意思是——“媳不樂你樂不？”

很快，老媽媽擺出了兩張牌：5、6。

馮大伯一看“5、6”——“我樂！”當即就擺出八張牌：5、6、2、6、Q、Q、Q、Q。這句話的節奏已經加快了，讀起來便是——“我樂你樂，談談談談！”

大概是這一炮打得有力，老媽媽的心也激動了，接著擺出了三張牌：Q、9、Q——“談就談！”

馮大伯一看“談就談”，腦子一動，一下子竟擺出了一長溜牌：5、6、2、6、9、Q、5、A、2、A、9、A、2、？、8、4，最后力口了——張司令。這十七張牌連起來讀，簡直是一封感情熾熱的戀愛信，且看：“我樂你樂，就談；我愛你愛，就愛。伲媳不是司令！”……

就這樣，兩位老年人的心合到了一起，現在只剩最后一個關節：登記結婚。馮大伯覺得事情應該速戰速決，一看這天是三月六日，便想在“三八”這一天把事辦了。第二天早上，他在窗口擺出了這樣幾張牌：先擺兩張3與8，中間再把兩張牌翻轉合在一起，后面是三張牌：6、6、9。意思是“三八”這一天，二人合在一起，去樂樂酒家。

三月八日這天早上，馮大伯向兒子媳婦提出，他已經在樓上呆了好多日子，今天想到樂樂酒家去開開胃口，請他們一道去，還說像他們這樣的和睦家庭上樂樂酒家歡聚，最好請婦聯的同志也來參加。兒子媳婦不知是計，便滿口答應了。中午十一時，兒子媳婦陪馮大伯到了樂樂酒家，老媽媽也由兒子媳婦陪著來了。本來，兩家人各占一桌，但等婦聯的同志一到，馮大伯馬上走到老媽媽面前，向大家宣布了他們今天要登記結婚

的重大新聞。老媽媽也抽身站起，同馮大伯親親熱熱地站到了一起。

這一下，兩家兒子媳婦都目瞪口呆：就算一見鐘情，也不可能這么快呀，竟還要來個火速結婚！這對老年人究竟中了什么邪？

馮大伯和老媽媽見他們呆著，就一起舉起了手中的撲克牌。接著，馮大伯把他們那奇異的戀愛故事一股腦兒全說了。

兩對小夫妻如夢初醒，羞不可擋。婦聯的同志拍手叫好，還當即哼出兩句順口溜來：

滿園秋色關不住，兩副撲克搭鵲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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