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的目光停駐午后窗臺的柔光，看那布滿塵屑的花香飛舞，你可知道蘭花的余香，怎比你一世清高……”

每當我讀到這，總不禁黯然神傷。是英勇的火炬，也是沉重的嘆息。

像是外公，如何珍惜，卻只能留下大片的空白。也像蘭花，香得濃郁了，便化為時間的空洞，像是對世界未知的全部疑問。但到底是無言的蘭花，還是無言的外公，我無法辨析，也許他們之間注定有著某種聯(lián)系。

我的外公是鎮(zhèn)上有聲望的人。母親總愛調(diào)侃，他算是家族中官最大的人了。我不置可否。母親還說他一生清貧節(jié)儉，性格孤僻而不為人所理解，他的母親是個小腳女人，脾氣火爆，不能容忍任何瑕疵，她不滿于兩任媳婦，直到娶了我外婆，生活總算過得安寧些。外公外婆相識于動蕩的文革時期，原本老實本分的二人都被劃為“右派”，送去鄉(xiāng)下勞改，吃盡了苦頭。也許是因為這些，使外公成為了一個嚴峻冷漠的人，寡言，不愛笑，鬢眉間飽含苦難的霜顏。

但我對外公的印象自然淺薄了些，只覺得他不喜歡孩子，卻是極為憐愛我的。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成為有出息的人，還有守著他的煙和書房過一輩子。大多時候看見他，總在書房里抽煙，在團團煙霧中想著滿腹心事。那時我總是好奇地趴在門邊看他，求他陪我玩耍，可每次都被外婆拉了出來。“外公正忙，不要吵他。”“為什么？”回答我的只剩沉默。

偶爾心情好的時候，他也會抽身幫外婆侍弄花草，他并不愛別的什么植物，唯是蘭花。他時常長時間地就這么呆呆地望著蘭花，直到太陽的余暉全部隱沒于地平線。那時候他的表情異于徹夜解讀古文的勞倦，也不同于他逗我歡愉時的怡然。唯一相同的是他總是嚴肅的，身板挺得筆直，目光炯炯有神，即使在最后一刻。

可對于一個不到五歲的孩子來說，盯著一樣不會動的事物總歸是無趣的，每次躲在他的風衣下看了不多會兒，就縮縮身子下了頂臺。僅僅覺得那時的外公是溫和的，連蘭花也變得越發(fā)冷峻消瘦了。

想起外公和蘭花，也會想起他最愛的一幅書法，至今塵封在閣樓。書卷上只有兩個字——氣節(jié)。我不懂它的涵義，去問外公，他只告訴我它像蘭花，更多的就只有沉默，還有一聲充滿幽怨的嘆息。我只得作罷。

記得他去世那天下著濛濛的小雨，我并不感到憂傷，我始終覺得他還會回來，回來告訴我什么是氣節(jié)，什么是蘭花的真諦。只是，仍有一絲遺憾。像是我一直沒有對他說的，我想蘭花經(jīng)歷四季仍馥郁芬芳，是因為它的不屈和樂觀。而外公正少了這平添而不可缺的芬芳。

“……多想看見你的笑，即使隱去你的清高。”如一顆飽含真情的淚水，模糊了“笑”的棱角，漸漸地，漸漸地，綻放成花，一朵帶笑的蘭花。而苦難一詞只得縮在昏暗的角落，變得渺茫無力……

是英勇的火炬，不是沉重的嘆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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